长铗已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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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奇谭1][越/苏]细雨无声 番外二 6-7.

2011.03-09 发于 古剑基坛/苍云白雪

 

6.

    虽然在初来乍到的时候并不受人待见,但时间长了了,又没有更新鲜的八卦刺激,大多数其实本就与百里屠苏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就丧失了对他的种种好奇心,习惯了他的存在。绊手绊脚的东西少了很多,百里屠苏日子也就好过起来,天墉岁月毕竟还是平凡而平淡的。
    尽管一直将仇恨与往事铭记心中,百里屠苏却没有长成一个阴鸷乖僻的人,反而随着时光的冲刷渐渐回归了些平常少年的朝气,这让紫胤和陵越都甚为欣慰。
    十二岁的百里屠苏较刚来时拔高了不少,削肩蜂腰四肢敏捷有力,举动之间就像一头冷静而自信的小山兽。下巴变尖让他的脸型不再那么包子,但脸颊尚带着肉肉的婴儿肥,配着清秀的五官倒也十分可爱。
    百里屠苏除了武术方面尚由紫胤亲自教导也不与同门一起练习之外,文化课已一律跟着大家一起上。
    站在院子里的陵越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咬咬牙,终是催促道,“师弟,快些。”
    与他在一起呆了整整四年的百里屠苏轻易地捕捉到他语中的不甚情愿,差点不谨慎地笑了出来,连忙掩饰地轻咳一声,“知了。”快速拾掇好写了一半的作业,抄起一旁的竹席卷成的包裹快步尾随上了陵越。
    会让陵越感觉如此苦手的课天底下也只有这一门——绘画。
    两人方跪坐好,便听得外面传来正式上课的钟磬之声。
    给他们上这课的是天墉的掌门涵素真人,真人除了练剑外第一嗜好便是丹青,常常说着笔下点划静心怡情,竟也是名声在外的妙手。
    到年纪参加这门课程的人非常的多,是个庞然大班,只有水平达到最低要求又无兴趣继续研习的弟子方可不再修习。以陵越的年纪在其中倒并不突兀。
    与许多课程按辈分排位不同,丹青课的座位并不固定,涵素真人让喜爱绘画的弟子早来些,便可占到前排座位,待赏析佳作完毕至个别讲解辅导之时也是从前向后的顺序。陵越与百里屠苏这回到得晚,只坐到了中间的两个空位,等了好一会,方才等到涵素真人走到他们面前。
    对上袖手踱来的涵素略略打趣的目光,陵越不由有些尴尬地闪开了视线。
    这样的陵越可谓极是难得一见的,所以对涵素真人来说也好、对坐在他身边的百里屠苏来说也好,这都是他们十分喜爱丹青课的理由之一。
    “百里屠苏,今日便画一枝梅吧。看好。”涵素说罢,提起百里屠苏案上之笔,喂了墨,一手扶袖,手腕带动下笔端已现出一支虬枝傲骨含苞欲放的素梅,未画雪却已凛凛有破寒之意。
    涵素尚算满意地拈须一笑,搁了笔,“至于陵越嘛,”他微顿,不禁又笑了笑,“若是能从百里屠苏学得一件除了剑之外的事物的画法,便算过关了。”
    自从发现他家师弟颇有绘画天赋之后就完全没变化过的要求……掌门……您玩儿我吧……
    陵越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应了是。
    没错,陵越确实画得一手好剑,但无论如何练习,除了剑之外的全部东西都画的神奇地缺乏辨识度,出神入化到这种境界倒也堪称一种天赋……
    陵越瞥了眼旁边低着头仿若全神贯注沉浸在掌门佳作的百里屠苏,有点脱力,“屠苏师弟,脸部肌肉要抽筋了。”
    “唔……嗯……”被抓包的百里屠苏终是忍不住地把头埋得更低些,嘴角扬成弦月的弧度。
    陵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见到师弟宝贵的笑容也是一种回报了吧?
    就在陵越有点神游天外的时候,百里屠苏已拽了跪垫挪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集中注意力,拈了陵越的笔,思索片刻,在纸上用简笔白描了一头神情灵动的兔子,静静地坐成一团,仰望无边苍穹。
    “师弟……这……”
    百里屠苏望见他为难的神色眼角眉梢不禁泄露出几分愉悦,捉过他的手,把笔塞进他手心,以掌包住他的拳头,凝视着他铿锵有力一本正经地鼓励道,“师兄平日里亦教导屠苏要迎难而上。”
    “……陵越……自当努力……”
    
    丹青毕竟不是主课,分配的时间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钟声便再次响了起来。百里屠苏琢磨着画了好些梅花终于渐渐捕捉到寒梅的神韵姿态,涵素真人看了之后沉吟颔首,“花姿尚不错,笔力亦足,然而枝节处捺转较为僵硬,仍需多多观察练习。”
    “是。”
    如此这节课便算有了交代,百里屠苏跟着涵素真人探过去看僵在一边的陵越。
    尽管心中已做好铺垫,然而看着那长得有点像炸毛的长耳猫的图形时,百里屠苏仍不自觉地扑哧了一声。
    涵素真人以拳掩面咳了两声掩去笑意,摇首拍了拍陵越的肩膀,“已是多有长进,毋须灰心丧气。”
    真人你每次都这么说台词都不换下真的好吗……
    陵越僵硬地点了点头,“多谢掌门教诲。”
    送走了涵素真人,百里屠苏也拍了拍陵越的肩膀,有体贴安慰的意味,“师兄,拾东西,晚了没饭吃。”
    民生大事不容儿戏,被打击成习惯了的陵越顿时从轻微的沮丧中走了出来,利索地收了物件,把完全废掉的画作折起来扔进了纸篓里,与百里屠苏相携朝饭堂奔去。既稳而疾、步下生风、形象十足地冲去抢饭的两人完全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一位年纪与屠苏相仿女弟子从纸篓中捏起那废画,摊开来看了看,乐滋滋地揣在了怀里。

    就在一个月后,女弟子宿舍中轰轰烈烈地开了一场标着仅供大师兄后援组私下交流的小型画展。场所就选在后援组领事之一的女弟子房中,乍一进门便可见着正中高挂着一幅不大不小的宣纸,上面绘了一只精灵可爱的兔子,以及一坨刚柔兼济的线条。
    然后房间主人便会不厌其烦地凑上来炫耀,“很赞吧,陵越师兄与百里师兄执手共作的《长耳猫与兔精灵不得不说的故事》,风格清净感人,是不多得的神思妙笔呢。等画展结束我要将它裱起来长挂在房中!”
    如果这时有个正常人从窗外经过,一定会忍不住称赞爱是多么让人勇敢吧。
    但是这里并没有那种所谓的正常存在,有的只是如雨后春笋般突然冒出来的各种道友,长吁短叹地各抒己见,“不见得。在我看来,狂风劲草与处子之静兔同处一浩然天地之中,矛盾融合之下仿佛蕴含了宇宙至理,不愧是大师兄。”
    “我觉着是兔子化作人形的肌理写照耶。”
    “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确实不愧是大师兄呢……”
    爱不但使人勇敢,爱还能使人成为艺术家……
    
    
    当然这些陵越都并不知晓。
    一日下午陵越于院中洗了衣物回来,便见着百里屠苏咬着笔杆子望着窗外发呆,面前是一沓写作业用的稿纸与一本摊开的经书。在做事情非常专心这点上百里屠苏完全得到了紫胤与陵越的真传,抄经文到一半神游万仞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陵越不禁挑眉步了过去。
    百里屠苏一惊,回了神,见是陵越,便又放松了下来,有些讷讷地喊了句“师兄”。
    “这是……”陵越望着那稿纸上聊聊勾勒的一个人物形象,衣装打扮具是异族风格,“南疆的服饰?”
    “嗯。”百里屠苏点头,盯着画上人物看了一会,终是将它置于一旁,把那纸上已然写好的字句再誊一次。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其时隆冬已过,春节将近,过了几日,恰逢年前最后一批弟子实习,仍是陵越带队,队中百里屠苏也在。那是百里屠苏进了天墉城门后首次踏出。
    训练后陵越护一干弟子回到天墉,又拖了百里屠苏原路折返。
    “师兄?”
    “师尊吩咐我寻些剑材,你难得出来,与我一同前去如何?”
    百里屠苏觉着什么都新鲜,自是十分乐意。
    察觉到他相当喜欢城外活动的陵越不禁也柔和了面容,一边在前开路,一边道,“师弟莫怪师尊不让你下昆仑也不许你轻易出城,他如此做法必是为你好。”
    “……我知。”
    陵越这一路却是引他去见了那总是孑然立于无名湖畔的仙鹤。
    “前辈。”陵越以掌示意了下灵巧地从盘亘树根上跃下落于身畔的百里屠苏,“这是在下的师弟百里屠苏,今日方可出城,便领他来亲自道谢。三年前有劳您的照顾。”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屠苏很快反应过来眼前是哪位大神,亦朝那白鹤拱手称谢。
    那仙鹤盯了百里屠苏良久,蓦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停在百里屠苏面前,用修长的颈项蹭了蹭百里屠苏的脸,痒痒的,竟有几分依恋感怀之意。
    百里屠苏与陵越皆是一愣。沉默了会,陵越方才说道,“师尊说仙鹤难得一遇,与它相见即是有缘,或许师弟你,与它有什么前缘也未可知吧。”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试探着伸手像抚摸幼年受伤莽莽撞撞地一头栽进他窗户后便一直作伴成长的海东青一样摸了摸白鹤绒绒的羽毛。
    那白鹤似已心满意足不再眷留,返身回到暖洋洋的阳光中径自闭上了眼。
    “走吧。”百里屠苏仍沉浸在心头飘渺如烟的熟稔亲近之中,却被陵越一声唤回了现实。
    两人辞别了白鹤,开始执行紫胤布置的工作。
    一路上百里屠苏都像在找着什么其他的东西,直到一架被妖魔吞噬的野兽骨架出现,方才眼神一亮,快步走了过去。陵越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得嘱咐了句“小心”。
    只见百里屠苏在一堆白骨中翻翻找找,最后挖出了两枚锋利削尖的虎牙,收在了袖袋里。
    回了天墉,百里屠苏便取来根针开始在那两颗虎牙上钻研打洞,有空没空就在那儿使劲儿磨。
    陵越这会总算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想起那日见他画下的南疆男子,耳上确实坠了差不多的兽牙耳环。
    陵越停笔望了他好一会,直到百里屠苏抬起头来问他何事,方才摇了摇头,继续抄自己的经文。那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个蠢蠢不安的念头——这个师弟虽然还好好地呆在他的身边,但是其实他的心,一直都没有在天墉安定下来吧……
    这么折腾着,大年三十便悄然无声地来了。弟子们各自清扫门户辞旧迎新,难得放假一日,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陵越与百里屠苏与其他弟子比起来,东西少得出奇,兼之即使平日没人看管、日常打扫的完成度也很高,三下五除二便结束了大扫除工作。
    陵越悠闲地捧了书坐在桌边阅览,阳光从门外洒进来光线恰好,偶尔微风,也宜人得很。桌子对面的百里屠苏孜孜不倦持之以恒地钻了半晌后终于戳穿了剩下的一个虎牙,然后取出了针线以及早先从牙上横削下来挖成的、缺了一个口子的小圆环,开始穿针引线。见他笨手笨脚,陵越也坐不住了,索性从他手上夺了针线,轻松地穿引好,又取了虎牙圆环,用红线牢固而漂亮地缠绕牵连在一起。
    就在陵越收尾之时,百里屠苏点起了火,把另一根较粗的针放在火焰上烧灼了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自己耳垂上先前观察好的位置扎去。
    鲜血四溅——是没有,但饶是早有准备咬紧牙关,百里屠苏仍禁不住轻轻地闷哼了一声,倒不是真的疼得不可忍耐,只是多少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
    “——你——简直胡闹!”陵越猛一抬首,瞠大了双目,丢了手头的东西就冲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百里屠苏一手中的针被陵越恶狠狠地丢在一旁,另一手紧捂着耳朵就是不放。陵越瞪着这个咬着唇东张西望却透着倔强意思的师弟,终是叹了一口气,把声音放温柔了,“放手,让师兄看看。”
    察觉危险已过的百里屠苏乖乖地放了手。陵越凑近仔细瞧了瞧,也亏得这小子居然没扎错地方,用力够猛速度够快,除了因为针的热度有点烫红之外,只稍稍渗了些血。
    “你真是……胡闹之极……请有经验的师妹来帮忙便是,却自己胡来什么!”陵越找了干净的小棉条给他按压止住了血。
    百里屠苏把头撇一边。
    陵越知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虽然别扭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这不就是青春少年的烦恼与情怀么。陵越明白劝是决计劝不动了,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却趁他扭头之际以指轻带,偷偷藏起了桌面上另一枚尚未完成的虎牙耳环。虽是驾轻就熟的动作,但首次做这般偷鸡摸狗之事的陵越实际已是心跳加速、热度上涌。
    按百里屠苏的指示,陵越帮他把那做好的尖牙耳环戴上,倒也像模像样。百里屠苏取了镜子看了看,又去桌上找另一枚,却是再也找不到了。蹙眉张望中瞥见从地上拾起刚被摔掉的绣花针的陵越,百里屠苏抿抿唇,脑海中掠过方才他眼中的担心与不忍,终是低声喃喃道,“算了,一个也挺好。”
    
    晚上弟子们各有各的庆祝活动,只要不闹出格,天墉的长辈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涵素真人与几个相熟的长老用过晚餐,提了一坛酒,踏着朗朗月色优哉游哉地向执剑长老的居所漫步而去,果然在那里见到了坐在一旁恬然喝茶看书的师父与两个安静而默契地收拾残羹的徒弟,不由微微一笑,敲了敲敞开的院门。
    三人望过来,齐齐起身行礼,“拜见掌门。”
    “不必多礼。”涵素连忙虚扶了扶,拈须笑道,“今日是好日子啊。你们不怪我过来打扰便好,就不必过于拘礼了。”
    紫胤放下书泰然自若地应对,“掌门客气。拾完东西他们便回去了,并无打扰。”
    “莫非还要回去挑灯夜读?紫胤对两个孩子也太严格了吧?何不一起留下,闲聊佳话,共享天伦之乐?”虽然仅是微笑着和蔼的打趣口吻,涵素却是天墉中唯一敢这样与紫胤说话的人了。
    紫胤扫了那边埋头干活并不插话的两个小鬼一眼,摇了摇头,“罢了,他们回去做什么都好,总比在我这里自在。”
    “师尊……”两个小的立刻委屈地看过来。
    涵素依旧爱不释手地摸着他那花白的胡子,呵呵一笑,却是对陵越与百里屠苏说道,“诶,便成全了你们师尊这一番体贴心意,我们两个老人家凑一起谈谈话,时间也就打发掉了,你们听着也无趣。”真不知是谁先前说要留人下来呢。
    陵越和百里屠苏在底下偷偷对望了眼,应声称谢。
    而那边两人已经清淡地就着天墉事务侃侃谈开了。
    陵越和百里屠苏手脚麻利地拾掇好东西,正往外退,却听得涵素向紫胤说道,“……这是我托人带回的屠苏酒,最是地道,虽提前一日,紫胤可愿尝尝?……”
    一脚门外一脚门内的两个弟子顿了顿,对望了一眼,迅速地离开了执剑长老的院子绕回了不远处自己的房间。
    “……师弟的名字,是‘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的意思吧……”
    “嗯……”
    “虽在典籍曾阅,但却不曾真正见过名为屠苏之酒——”
    “想喝喝看。”百里屠苏打断了他的话。
    “诶?——”陵越点灯的动作止在半路,被百里屠苏接过灯台燃起了浸泡在油中昂起头来的棉线灯芯。
    “师兄也想试试吧?”
    “……”那双眸子晶亮晶亮的让陵越语塞了半晌,拿过他手上的金属灯具,放回桌面上,“心中虽想,然你年纪尚幼并不适宜喝酒,且掌门与师尊并无相邀——”
    “偷偷去。只是略作尝试而已。”
    “……”
    “与大义无碍。”
    “……”
    陵越终是没能拗过百里屠苏。
    
    其实每一年涵素真人都会提着一坛酒来找紫胤真人小酌。他不但是天墉中唯一一个敢和紫胤开玩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邀请紫胤一块儿喝酒的人,并且从未被拒绝。从陵越第一次见到涵素与自家师尊气氛融洽地对饮之时,心中便油然而生了一种感觉——其实这个时而严肃时而慈蔼的老头子才是这天墉中最深不可测之人吧……
    陵越和百里屠苏最是知晓自家师尊的能耐,估摸了时间,运起十二分的功力屏气凝神蹑手蹑脚朝紫胤住所的侧门蠕去——那边离两人谈话的厅堂更近些。
    遥遥传出了涵素真人模糊而苍老的声线,两人立刻顿住了身形,交换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摆了个随时逃跑的姿势,停在原地一边听墙脚一边等待犯案时机。
    “……又一年了……我十一岁入天墉至今日容颜苍苍,紫胤却一直都没变过。”
    “容貌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时我看你与前任掌门比剑,说是比剑,不如说是指导……小时候竟也曾幻想过要当紫胤的徒弟……”
    “……前任戒律长老剑术亦很是不错。”
    “师父自然是好的……天墉将你如恩人般供着,也意味着你并没有真正属于过天墉,总有一日是要离去的吧……”
    “机缘所致,或许。”
    “如今镜中皓首,数十载岁月,已知修仙何其不易,天资所限终无所成者亦是十有八九,然护得一方清净,守得心中正义,倒不算遗憾。”
    “确然。”
    涵素忽而轻笑了下,“我也不知为何,竟从小就不惧你。每次私下找你比剑,冲过去没几下就被打败了——我心知你已有手下留情——照例被罚去思返谷,兴奋得一整夜都睡不着……”
    “……你真是——”
    “陵越与屠苏是好福气……”
    “——”紫胤长叹,略带头疼,“不必每次都醉在我这儿吧?”
    于是照例地,紫胤微拧着眉扶着那个已经意识不清的掌门出了门,抬首仰望,长天深邃而浩大无边,明月晴朗如轮,却不知另一方之人又是如何度过这普世欢庆之夜,然而想必也是不知外境、不知日头地为了仍然活着得以吃了一口香喷喷的肉食而欢喜着吧。紫胤轻叹却嘴角微扬,侧头看了眼涵素,为了维护掌门形象,还是结了个法术,御剑而去。
    陵越与百里屠苏根本没料想会听到如此这般的陈年往事,面面相觑。终于百里屠苏推了推陵越的肩膀,“走吧师兄,待会儿师尊回来了。”
    两人偷偷摸摸进了屋子,陵越还在门口紧张地张望,百里屠苏已摸到了桌边,一眼望不见可用的作案工具,索性一把捧起酒坛,就着坛沿灌了一大口,然后盛大地呛了起来。
    陵越吃惊回首,只见嫣红如火苗一般嗖地蹿上了自家师弟的脸蛋。
    小师弟的眼角顿时就润湿成了碎碎点点的星光,眼神迷离地望着自己,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只有陵越一人,鬼上身一般弯出了个再甜美不过的笑容。
    陵越的脑子尚未在那笑容中转过神来,却见百里屠苏双眼一闭,手上酒坛就这么往地上坠去。脑回路虽然卡壳了,身体反应还在,陵越条件反射地跨过去,后脚跟带动身躯一旋,一手精准地抓住了坛口,一手揽住百里屠苏的腰让他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
    陵越望着仰着脑袋靠在自己肩上、顷刻坠入黑甜之境的家伙,不禁苦笑着长出一口气。十九岁的自己跟着十二岁的他胡闹地品尝年少轻狂、尝试犯无伤大雅的错误,脑热之余仔细想起竟是如此的莽撞而破绽百出。虽然已不似从前般死抓着规矩一板一眼,但也是向来认真严谨的自己究竟是被哪个部分给煽动了,是他的名字、他的话、他的眼神还是他本身的存在?
    “你倒好……”
    说是这样说,陵越还是把酒坛小心地放回桌上,看了眼地上桌上洒下的酒水,打横抱起了百里屠苏,运起轻功将人送了回去后拼命赶回了紫胤房间,拎起酒坛一阵猛灌。
    紫胤把涵素扔回掌门房间回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如此的景象。
    陵越望着突然降落在院中的紫胤一滞,然后直直地跪了下去低头认错。
    既然捉了个现场,也刚好省却他编织更多的谎言了。
    紫胤无声地望了他片刻,终是说道,“去吧,院外挥剑半个时辰。”
    陵越为这般轻的处分愣了愣,东窗事发后第一次抬眼望他,却见紫胤目中一片清明,便知道自己这些心思与他们的作为并没有什么能瞒骗得住最了解两人心性的师父。
    亦是第一次喝酒的陵越只觉头晕目眩整个天地都在扭着腰臀舞动,却仍极为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谢师尊成全。”

    十二岁除夕,百里屠苏一夜无梦。

 

 

7.

    百里屠苏不被允许与天墉众弟子一起练剑。而陵越是弟子中唯一见过他挥剑的人。
    下课后百里屠苏喜爱在天墉仓库后面连接悬崖的僻静角落里独自练习,除了特定的开仓时间,那儿可谓人迹罕至。可这个地方,却是已熟悉天墉的每个角落的陵越在不经意间告诉他的。所以百里屠苏练剑被陵越看见是一次意外,却也并不意外。
    从狭小的建筑之间的空隙穿过便是一片豁然开朗。落入眼中的除了雄奇瑰丽的山色,还有他的小师弟握着那把形制奇特的深红色长剑起跃回身,凛然一剑横扫千军,破开昆仑山巅万千流云若雪的奇妙光景。莹亮的红色剑光划出月轮残影,映着暗金的暧暧晨曦,朝气顿起,太极阴阳之道,浑圆而生。猎猎寒风刺痛皮肤,刘海凌乱翻卷,发辫飞扬,身姿在渐明的背景中只余一个模糊的剪影,他的眼神却是极亮。
    陵越呼吸一滞,心中万事皆忘,挽剑起势,已纵身加入,循着百里屠苏在舞的套路比划开来。
    百里屠苏瞠大了双目,却闻陵越稳稳一声喝道,“莫停。”
    百里屠苏是不想停的,与陵越一起练剑这件事在他不小心见到陵越领着一干弟子练剑之后,已经默默肖想了很久了,所以只要陵越这句“莫停”,只要听见陵越的剑在他身侧鸣出清响,他便可以将紫胤对他的再三嘱咐抛诸脑后。
    他可以听见自己心脏激烈的鼓动,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地沉稳起来,竟从未如此地全神贯注,仿佛灵魂亦被手中之剑吸去。
    即使只舞了半套剑法,在收势之时仍有汗珠子顺陵越的下颚、颈项滑进了衣领之中。陵越用力地呼吸着,扭头看见同样松了一口气的小师弟抬起手臂用衣袖略微粗鲁地擦去额上汗珠的模样,不禁舒心地笑了。
    陵越是不常笑的,笑起来却有股别样的俊朗味道。
    百里屠苏抬头望他,就这么被触动着舒缓了唇线。
    “既然练开了,就来比一场吧。”
    “可是师尊——”
    “师弟入门虽比我晚,天资却极高。陵越爱剑之心绝不输与任何人,可剑术却有高低。唯有了解自己现在的水平,才能更好地进步。”陵越面容端肃认真,眸中的神采熠熠如海涛挟卷霞光。尽管汗水从他的鼻尖坠落,他举起剑的手仍是极牢极稳,“请师弟成全。”
    这样的邀战,百里屠苏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因为在他心底,也渴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陵越之剑的精妙与开阔他知道、尊敬甚至仰慕,也因此更想超越。
    方才练剑也没事,那么就这么比一次——只一次,也没关系吧?
    百里屠苏的手动了动,抿唇垂眸半晌,终是无声地后退十步,微昂起头,抬剑朗声喝道,“师兄请指教。”
    “请。”

    再然后呢?
    百里屠苏记不太清了。
    天地间只剩下陵越与自己手中的一把剑,渐渐地便连这些也忘却,只涌上蚕食着整个画面的腥红,心中的求胜之心不知何时衍变为暴动的毁灭渴望,再没有了百里屠苏,破土而出的只是一只魔,一只即使破坏也得不到快感却只会破坏的魔。
    他不知道陵越怎样了,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是他紧蹙着眉头的师尊,心头一阵一阵的发凉。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他,只因为在陵越身边过的太安逸才会萌生这样那样奢侈的争强好胜的念头,才会忘记自己是个怪物,才会失手又要将仅剩的不多的珍贵打碎。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不知应该哭还是什么,只是身体自发地遵循着多年养成的规矩习惯翻下床,跪在了紫胤身前。

    
    待到百里屠苏可以去看陵越的时候,陵越已经完全清醒了。
    陵越房中并没有掌灯,开了门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百里屠苏在深夜淡淡的月色下就像一只鬼魅。
    卧身在塌、脸色苍白的陵越第一眼见到他时有些失语。生死边缘走一遭,陵越不是铁石心肠毫无撼动,而是他来不及心有戚戚。既然仍活着,他就有更在意的事需要去做。
    陵越望着百里屠苏被夜风扬起的单薄衣物拧眉,稍嫌虚弱地抬手向他招了招。
    “过来。”
    百里屠苏磨叽了会,一步一步拖到了床榻旁。
    瘦了。陵越心中暗想,骈指探了探他的脉搏,“可有不适?”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
    陵越松开眉心,“那便好。”旋即又笑了笑,“师弟果真厉害。”
    百里屠苏仍是摇了摇头。
    陵越见他如此,便吃力地往内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来睡,听说师尊罚你面壁了好几日,抱歉。”
    百里屠苏仍是摇头,到底抵不过这几日的牵肠挂肚,磨蹭着脱了鞋子与外衣,小心翼翼地躺在了陵越身边,随即被囊进被褥里。
    “我有印象的那几招,师弟都使得极好的。”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此乃陵越挑战在先,师弟不必自责。”
    陵越侧头看了看枕旁那个身体僵硬绷着脸瞪着天花板的少年,无声长叹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无论是声音还是那手掌、温度,都太温柔而熟悉。仿佛打开了某扇闸门,百里屠苏咬着唇转身拽住了陵越腰侧的衣服。他不敢太用力,只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褥与陵越之间,闷闷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陵越看着少年的模样心中自责不已,他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脊背,“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明知师尊不许你与他人动武,仍执意相邀。”师尊一句“你若有万一,要他如何自处?”震聋发聩,让他恍悟自己究竟有多么思虑不周。“对不起,不止累你受罚,更要害你被异眼看待——”
    依旧埋着脑袋的百里屠苏猛地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柔韧的黑发蹭在陵越手背上微微地发痒。他并未有宠辱不惊的气魄胸怀,可心底却始终有一份骄傲,牢牢支撑着他的脊梁,纵然折断粉碎,亦不可能为此弯曲低伏。非是惧怕流言蜚语,他心中充斥的,是另一种惶惶与悲伤。他亲手伤害了自己重要的人。
    陵越掀了掀唇,终是轻声道,“对不起,让你留下这般回忆……”心中知晓两人之间的情义是一回事,可这么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陵越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顺着百里屠苏因为摇头而杂乱的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
    良久,少年踟蹰的声音才闷闷地传了出来。
    “……师兄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想知道。”你的事,我又怎会不想知道,“但若你不愿说,不说也无妨。我相信师尊和你不将来龙去脉与我言明,必有原因。”
    百里屠苏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对上陵越清亮一如从前的目光,点了点头。
    不知是焦虑或是什么把他的眼角熬成了绯红,长长的睫毛也没精打采地扑棱着,可看见他的眼,陵越就知道,他仍是他的小师弟,仍是他认识的那个,百里屠苏。终于放下心来。
    穿透洁白的窗纸流淌进来的月光盈盈映在青石梁上,那无声的温柔让人心生宁静。陵越收回揽着百里屠苏的手臂,替他整好被缘,才再次端正躺好。
    “睡吧。”
    话音甫落,身边已传来少年平稳悠长的呼吸。
    ——真好。
    ——活着真好。
    他轻轻闭上了眼。

tbc.

 

2013.10.12

当初7卡了半年,就是两人比剑那段,真是吐艳极了……最终忽然写过去了让我感动的要命……(。

今天把团兵坑也完结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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