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铗已古

2017.12.13于LFT

章3. 尘归尘

    喻文州跟着黄少天满揣着在超市仓库搜刮的食物和饮用水，去了仓库外两条街的某栋建筑和太阳能装置都幸免于难的三层别墅。判断太阳能装置还存活的依据是：之前黄少天路过时见到了前庭花园里浇水用的自动喷头还在踉踉跄跄地转动——虽然由于自来水处理厂停电，已经无水可喷。

    据黄少天说，这些住宅多半用的是电子锁，由于过于精细，大多在损毁太阳能装置的同一次太阳暴走中短路完蛋了，因此即使会写开锁程序也没用，只能不走寻常路——敲碎玻璃窗再爬进去。

    黄少天砸玻璃的动作相当熟练，且不容分说，他甚至还携带了专用工具——一个多功能折叠军刀。

    这是喻文州过于漫长的人生里第一回当“贼”，他站在屋外望着利索地踩着碎玻璃钻进窗户、蹲在窗台上的黄少天的背影，犹豫问道：“这屋子锁了门，说明屋主不欲人进，大抵是想要留待自己回来继续使用的吧？”

    黄少天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原先住在这里的人不会再回来了啊？他们都已经死了。”

    喻文州有些意外，“你认识屋主？”

    黄少天摇头，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你看，这里这么整洁。魏老大说了，现在越是整洁又没有人的地方，原主人越可能死了。因为只有第一批死在瘟疫上的人，还不知道有瘟疫，才会不慌不忙地去医院。如果是瘟疫后存活下来的人，要离开时肯定不是慌张就是心情不好，不会这样干净的。既然他们已经死了，为了不浪费，东西不如给还活着的我们用。”

    “瘟疫？”

    “大——瘟疫。”黄少天跳下窗台，极尽全力地张开手臂给喻文州示意了下到底有多“大”，“不过只有人类才会得，狼人和吸血鬼都很安全的，放心放心。”

    特殊时期特殊办法，喻文州闻言不再多纠结，跟着黄少天钻进了屋内。

    尽管四处落满了尘埃，插在花瓶中的花亦早已枯萎，但可以想见在尚有人声的时候，这里是多么温馨的地方：浅蓝色的电子壁纸上飘着仍在慢慢游移变幻云朵，可爱的抱枕和玩偶散落在沙发上，茶几上摊着一本没画完的儿童填色本和彩色蜡笔，客厅角落里堆着好一些积木类的幼儿玩具。

    在喻文州半懂不懂地巡视之际，黄少天已从他简直是百宝箱的背包中又摸出了一串手链尺寸的木质佛珠，转动佛珠对着客厅里已经不太好使、时不时就自动闪灭的原屋主三维投影全家福念起了佛经。

    喻文州凝神侧耳，很快听出他念的是古老经典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并且一字不差。这个时候，喻文州才有了黄少天的“魏老大”，是个“帮人超度的大师”的实感。

    黄少天的少年音清脆嘹亮，语速极快且毫不犹豫，堪称倾斛式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没一会儿就念完了一段。诵经声乍落，他就超夸张地长长吸了口气，用手掌拼命地朝自己扇风，企图加速空气流通：“呼呼，憋死了憋死了！”

    喻文州微怔，旋即失笑：念经把自己念没气儿了——不拘一格地说，黄少天也算是个人才了。

    黄少天到底底子好，三两下喘过气来，便将佛珠往包里随意一扔，爽朗地招呼喻文州往厨房去，“收工，开吃！”那愉悦的劲儿简直要化作泡泡冒出来。

    喻文州笑着摇摇头，在他身后朝那全家福合掌深深一礼，方才跟随他去，随口问道：“往时超度，似乎至少颂完一品？”

    黄少天朝他无辜地眨眨眼，“随便啦，魏老大也是时常念一半不念一半的。他说礼到即可，反正人死了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了嘛。”

    喻文州疑惑道：“可我见过鬼魂。”

    “啊，是人活着的时候发出的脑电波吧，用法术或者特殊情况下会具象化，我也见到过。不过魏老大说那就像是人掉掉的头发，而且还不一定是看见的那个人的‘头发’，也许是别人记忆中的他呢。人死了没有脑子，不能感知的。”

    喻文州沉默片刻，随后释然哂笑：“原来如此。如此也好。”

    在黄少天的演示下，喻文州很快熟练掌握了现代炉灶的用法——只要不惧怕这对古代的“妖魔鬼怪”来说都显得十分“妖魔鬼怪”的“科学力量”，较之于往时的劈柴生火，它们简直亲切可人极了。

    喻文州这神一样的学习速度让黄少天钦佩非常，当然更让他钦佩的是喻文州手下那一锅用罐装水、方便面、五香肉丁罐头、蘑菇罐头和高汤罐头煮出来的豪华版面条，面条劲道，配料分量十足，咸淡得宜，滋味浓香，好吃得他恨不得将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黄少天舔干净了碗底，搁了餐具毫无形象地往椅背上一摊，揉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肚皮眯起了眼，垂落在椅边的尾巴幸福地摇摆，由衷觉得自己这小弟收得值当。“好吃！太好吃了文州！我每次不是没煮熟就是煮化了面，你可真厉害！以后煮饭的任务都交给你啦！”

    喻文州笑眯眯地看着他可爱的满足神色，默领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重任，“呵呵，多谢少天夸奖。”

    两人用过餐后歇了会儿，把别墅搜刮了一轮，背着沉甸甸的物资重新上路。据黄少天所说，他们很可能不会再返回。

    “去哪里？”喻文州不太着紧地问。身肩一个集中了大部分重物的大背包加一个同样鼓鼓囊囊的斜挎包，他依然面色如常、行动自如。

    黄少天倒还是只背了他那个斑点狗的书包，只在里面塞满了零嘴。按他的经验来说，背物资不如沿途捡漏，无漏可捡还有狩猎一途，沉重的行李对于行动——准确说是打架委实是个拖累。但有了喻文州，情形就不一样了，携带提升生活品质的各类物品这个伟大的任务可以安心地交给吸血鬼这样的体能怪兽，而自己，还是只需要负责打架，保护两人。

    黄少天从背包里掏了掏，又摸出了一个喻文州从未见过的、半透明软胶似的卷轴。卷轴摊开约摸有书本大小，两边嵌在指宽的黑色磨砂塑料之中。黄少天将自己的巴掌按在了软胶上，不过眨眼之间，整个胶体中便凝聚起实色，汇聚成一张穿着湿透的白衬衫、赤裸着双腿坐在窗台上看夕阳的大胸美女的照片。

    黄少天正准备给他没用过电炉的小弟介绍一下这个新时代的另一个伟大发明——智能平板，就被陡然捂住了眼睛。从距离和那微凉的光滑触感考虑，袭击者毫无疑问是他家小弟。

    “喻文州你干嘛！”

    “非礼勿视。少天，你……你怎么……”有了前面的三维投影，此时这个高清照片还不至于让喻文州这样惊讶。让他惊讶的甚至不是照片上的内容，而是黄少天这点年纪居然堂而皇之地看这种图画。

    无人对此示以过异色，于是黄少天也完全不知道这照片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东西？我怎么了？”

    “……你这物上绘着的图，委实非小君子所应有吧？”

    “图？啊，你说桌面？桌面的照片是魏老大选的呀，李意，说是他的女神呢！怎么？不是很漂亮吗？”黄少天理所当然地说着，抬手想把喻文州的手摘下来，可惜吸血鬼的力气太大，一试之下居然没掰动，“诶诶诶，你快放开我！”

    喻文州没有听从，只是问道：“……现下的姑娘都做如此打扮了吗？”

    “嗯？什么打扮？”

    “……不穿下装——嗯，裤或裙？”

    黄少天仔细回想了一下，回道：“那倒不是，我还没见过不穿的呢。不过魏老大说她是明星，也许明星不一样吧？”

    “明星？”

    黄少天点头，“以前在视频里唱歌跳舞的人。他们的衣服和我们经常都不一样。”他小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知道她现在还活着没，她是个人类。”

    喻文州犹豫片刻，缓缓放开了手，转而安慰般摸了摸他的脑袋。喻文州是个老古董，也正是因为是老古董，看过人世的种种变化，就是族群湮灭也不足为奇，更何况移风易俗了。或许这时代，这样的画，完全算不上春图吧？反正听起来也是姑娘自愿的，他还是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黄少天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微妙的表情，没领会到他纠结的点，却也很快抛了开来——总归是他老人家缺少见识，才会大惊小怪。

    黄少天点开桌面上的一个图标，一张精度非常高的卫星地图弹了出来，同时弹出的还有两个对话框，分别写着“卫星信号错误，无法更新地图”和“卫星信号错误，无法获取您的定位”。黄少天习以为常地把对话框叉掉，用手指拨弄了几下屏幕，然后将它递到了喻文州面前，指了指上面一个名字，“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万明市。”他向西北方向挪了下手指，“接下来去这边。这几天我在这一带走，发现很多几合一的动物都来自这个方向。

    我们去找魏老大！”

tbc.